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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四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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日光朗朗,清風徐徐。正值春夏交替之際,海棠未謝,空氣裏已有了初夏的氣息。

皇室宗廟前正舉行皇子冠禮,帝後居於高座,看不清神色,依稀覺得凜凜威嚴。

子桑跪坐於前,此刻正由駐國將軍加第二次冠,皮弁。

子桑微微勾了勾唇,唇角笑意隱帶不屑。便是今日,他會遇見未來太子妃,駐國將軍之女,嚴玉叔。

他到要瞧瞧究竟是何絕代芳華。

他這個皇子雖不得帝寵,但畢竟是個皇子,皇子行冠禮向來是舉國大事,子桑這第三冠由當今宰輔親手加戴。

“禮成!”禮官話音一落,眾臣服跪參拜帝後,子桑依次向帝後及眾皇兄行禮。

接下來由皇帝進告先祖,皇子成年,取字得封,過個兩三個月便可前往封地。

子桑興致缺缺,他乃先天之仙,自誕生便是仙人。他三千歲成年時,子陽仙尊宴請仙界,昆侖墟燈火三年未落,那場景盛大華美,遠不是今日這小小冠禮可比。

古鐘鳴七下,悠悠古樂奏起,子桑由禮官摘了剛剛帶上的三頂禮冠,著玄服,束玉冠。禮成後,叩拜帝後。

子桑在拜下的瞬間,眼前恍惚閃過一片緋色的衣角,他微微擡眸,只見太子身後躲著一女子,只露出了一雙杏眼偷偷打量著他。眼波婉轉,透著股好奇,著一襲緋色衣裙,裙間隱有海棠花色。端的是個嬌弱美人。

美則美矣,卻入不了他的眼。子桑有些失望,不是她。

子桑行完禮,禮官說了一大段慷慨陳詞,得了皇命後子桑才起身。這般,冠禮也就成了。皇帝道了句散了吧,便攜了皇後與太子先行一步。

子桑與前來行禮的官員寒暄了幾句,待眾臣散盡,這空曠的廟堂前除了灑掃收拾的太監侍女,之餘他一個。

不,還有一個人,嚴玉叔。

此刻嚴玉叔正立在樹蔭下,好奇地望著他。見子桑對她視而不見,跺了跺腳走到了子桑跟前。

“你就是那個七皇子?我聽太子哥哥說過你,你會吹紫竹調?”纖手一番,遞上一物什,竟是一只玉簫,語氣嬌蠻,“給本姑娘吹一曲。”

司命竟是給他排了個這麽無趣的女子,那身紅衣卻是被糟蹋了。心下不由想起了另一個愛著紅衣的女子。

那日後,時隔七年子桑再未見過那女子,有時候子桑也會想,或許真的是一場夢境,轉念便又否了這想法,那般生動靈艷,怎會是夢。她該是哪家仙姬?這般美麗,應早有美名傳出,只是子桑記憶裏完全尋不到有這麽一個人。

若是見過,這般容顏,如何會忘?

嚴玉叔拿著玉簫戳了戳子桑,“餵!我叫你替我奏一曲紫竹調,沒聽見嗎?!”

子桑這才回過神來,見嚴玉叔嬌顏忿忿,一雙美眸正直直地盯著他。一個被冷落了多年的皇子,此刻有美人相纏要聽一曲紫竹調,若他真是這個皇子怕是真的會動心吧。

這個念頭一閃,子桑腦海裏又浮起了那女子的嬌美容顏,心下定了定,扯了抹淡淡的笑意,“你是何人?竟對本王大呼小叫!”片刻前,他已封王,如今是一方藩王。

嚴玉叔聞言,玉顏浮起一絲惱怒,“我乃嚴氏女,你不過是個失寵的皇子,能替本姑娘奏一曲是你的榮幸!”盈盈目光中,是對他的不屑。

“既是重臣之後,更該恪守禮教。”

“你!”嚴玉叔耐心已到了極限,“若不是這紫竹調早已失傳,太子哥哥又喜音律,你以為

我會這麽低三下四的求你?”說著,手一揚,玉簫已被送到了子桑眼前。

“你到底吹還是不吹!”嚴玉叔狠狠地盯著子桑,似是在說,你若不吹我跟你沒完。

子桑全無跟她糾纏的意思,他向來耐性差,又有父親相護,打小無人敢對他這般無禮,心下已有惱意,再加上這嚴玉叔在太子面前小鳥依人,在他面前卻張牙舞爪,他對她愈加不耐。他淡淡瞥向嚴玉叔,正想拒絕,卻見她身後盈盈站了一女子,著緋衣,裙邊秀著金邊蓮花,眉目悠然,眸色極淡卻有璀璨光華,那女子正笑盈盈地看著他們,見他望過來,笑容更盛。同樣是紅衣,在嚴玉叔身上只覺得嬌俏艷麗,穿在她身上,卻是飄逸若仙,仿若水色氤氳,極濃又似極淡。

子桑這一句不吹就這麽梗在了喉間,下意識地接過了玉簫,一曲紫竹調由在唇邊流瀉開來。悠揚的曲調間有著他自己也沒有發現的愛慕之意。

一曲終了,嚴玉叔眸光閃亮,“你可能教我?太子哥哥定會歡喜。”

子桑下意識地看了看那女子,見她一臉陶醉,心間很是滿足。子桑不喜歡修仙問道,卻醉心音律,更擅吹簫。她喜歡聽他的曲,真好。當下也沒多想就應了嚴玉叔。

嚴玉叔得了子桑的應諾,歡歡喜喜地走了,那女子瞧了瞧他便也跟著走了。

子桑想拉住她與她說說話,卻又不知該如何是好,只是看著她的身影悵然若失。

接下來的日子,嚴玉叔常偷偷到他宮裏向他討教,子桑發現,那女子竟是一直跟在嚴玉叔身邊。

這日,嚴玉叔與往常一樣來子桑宮裏,左等右等卻等不見子桑,竟在榻前沈沈睡去。

子桑回來時便見了這麽一副美人春睡圖,他卻沒多看一眼,只瞧著守在榻前的紅衣女子。

“你……”這麽多天來,他一直想與她說話,真有了這個機會,卻不知開口說什麽。

“你是不是要問我為何在這?”女子坐在榻前,也不看子桑,低垂著眸子,神色莫辨的看著嚴玉叔。

“是。”除了回答,竟不知如何開口,“當年……”

女子擺了擺手打斷了她的話,盈盈美目終是落在了子桑身上,那一刻,子桑覺得自己又完滿了。

“她因我受了牽連。”說著指了指嚴玉叔。

“牽連?”

“嗯,她本是三重仙界的仙子,因我被罰入界三世,我過意不去便過來守著,這是第三世。”

原來如此,一切都解釋的通了,她為何會突然出現,又為何突然消失,想必是……

子桑心裏的這個想法令他有些不悅,“你之前來我殿裏是為了來察看我?”

女子聞言微楞,似是沒想到他會問這個,卻如實答了,“我知她這世並不善終,也知要與你化的這個皇子糾纏一世,當日我觀星象見你命星黯淡怕你出事便前往查探,沒想到……”

沒想到,遇到了自己人?子桑扶額,她果真是為了嚴玉叔才去瞧的他,見他無礙了便頭也不回的走了,子桑心裏有些不是滋味,他惦念了她這麽久,她卻從未將他放在心上。

“那個夢,九曲橋我從未聽過。”子桑問出了心裏最大的疑惑,那如夢似幻的地方,竟是比瓊華宮裏的瑤池更美。

女子笑了,笑的璀璨奪目,“那裏啊,自然是夢了。”她的聲音依然清冽好聽。

夢?怎會只是個夢?他們若是做了一樣的夢,那必是現實,子桑剛想追問,卻聽嚴玉叔嚶嚀了一聲,醒了。

女子做了個噤聲的手勢,示意他不要暴露了她。

只有他能看到她,這個認知一下又令子桑愉悅了起來。

接下來的日子,子桑就按照司命本子上寫得那樣做,和太子掙女人搶皇位,嚴玉叔每次見他都恨不得撕了他,只恨自己引狼入室。

她以為他就樂意見她嗎,嬌弱、任性、目中無人……若不是為了那女子,他才不會多看她一眼。而他與她,相處漸入佳境,連子桑自己也未察覺,他竟是這般喜歡與她相處。

一切都這麽順風順水的過了十年,十年來子桑的勢力已不是太子能夠壓制的,只等老皇帝一死他就可以奪得皇位抱得美人歸。

這一日終於到了,三月前先皇病逝,子桑拿著傳位遺旨順利地登上了皇位,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抄了太子府,太子一黨皆下了獄。

駐國將軍府,景色依舊,可誰都知道,將軍府裏上上下下百餘口人除了嚴玉叔已無一活口。嚴玉叔怨毒地看著眼前的這個男人,眼神似萃了毒,子桑任其打量,神色間一派悠閑, “三日後,你會是皇後。”

“做夢!”嚴玉叔臉色蒼白,雖疾言厲色卻毫無氣勢,她早無年少時的傲慢。自子桑繼承大統,太子落獄,將軍府滿門抄斬,她已了無生念,如今不過茍延殘喘。

“朕會差人侍侯你,好好修養。”說完卻是不看她一眼,轉身出了房門。

嚴玉叔絕望地閉上眼,再無力支撐跌坐在了地上,臉色蒼白,一雙眸子裏倉皇無光,再不覆往日的嬌俏美麗。

將軍府的庭院由匠人悉心修剪養護,比起禦花園亦不遑多讓。子桑獨自徘徊於此,神色比房中更現溫柔。

“三日後,封後大典,便是一切的終結,到時,你……”可會留下?

明知不可能,子桑心裏仍是抱了一線希望的,或許她也像他一樣,喜歡著他。

十年光陰,對於凡人已是一段悠長的歲月,嚴玉叔失了那份嬌俏純真,而子桑的這

個肉身更加成熟,不覆當年朗朗公子之姿。而她,依然如故,著緋衣,眸色極淡又極亮,美目嫣然,美得靈動不可方物。

子桑第一次心裏這麽不安,他突然覺得他們之間竟似有一條不可逾越的深溝。明明他也是仙。

女子臉上不見笑意,她向來愛笑難得這麽正經,她一路走一路踢著一塊石子,“你喜歡她麽?”

子桑被她突兀地一問楞了一下,有些跟不上她的思路,“誰?”

“嚴玉叔。”女子擡頭看向了子桑,神色莫辨,似是被什麽問題困擾“你喜歡嚴玉叔嗎?”

子桑搖了搖頭,生怕她誤會,“我從未喜歡過她。”

女子聽他回答,似是更疑惑了,“為何?她不美嗎?”

“我從不喜這般刁蠻任性的女子。”美?如何能有她美。

這十年來,他與她常常像這般悠閑散步、徹夜閑聊,十年相伴,他的心裏滿滿都是她。被她的笑意感染,連他自己都忘了,曾經他的任性妄為,比之嚴玉叔有過之而無不及。

“你們男子是不是都喜歡溫柔乖順的?”女子望著遠處的一簇海棠,神色迷茫,不知在想些什麽。

“這可不一定,像我就喜歡愛笑的,尤其笑得好看的。”像你一樣愛笑,像你一樣好看。

“是嗎?”

見她這幅模樣,子桑心裏不上不下很不是滋味,他總覺得她心裏是有人的。

甩了甩思緒,見這將軍府海棠開得極好,便簪了朵戴在她的發間,人美花矯。

子桑能聽見心臟跳動的聲音,在這靜靜的夜晚,如雷如鼓,這一切皆為了眼前的這個女子,只是,“你現在還不打算告訴我的名字嗎?”

女子從思緒中回過神來,盯著子桑看了許久,似是要深深記下那眉那眼,突然她就笑開了,全無剛剛半點優色,只聽那把清冽的嗓音喚道:“子桑。”

見她笑了,子桑心下一松,“嗯。”他喜歡她叫他,喜歡極了。

“晉瑤,我叫晉瑤。”女子依然在笑,笑容靈動,仿若當年。

她說她叫晉瑤。晉瑤,真是個極美的名字,她終於願意告訴他了。

子桑很歡喜,從未這麽歡喜過,“晉瑤?”

“嗯。”

“晉瑤。”

“嗯?”

“晉瑤……”

“……”

“晉瑤”

……

子桑怎麽也喚不夠,他要將這十年來的都喚回來。

許多年後,這個名字纏繞在唇齒間,縈繞在夢裏,子桑一直記得,那年將軍府夜花園,海棠盛開,那個女子告訴他,她叫晉瑤。

三日後封後大典,嚴玉叔一把火燒了椒房殿,也燒了她自己。

世人唏噓,一代美人就此香消玉殞,而帝王,竟是終身不娶,百年後傳位於子侄。

子桑從回憶中回過神來,晉瑤仍然安睡著,他緊緊地將她箍在身邊,她不會知道過去的一千年他到底是怎麽過的,她也不需要知道。

他只要她安好的在他身邊就好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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